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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秒针
2020-03-23 09:39: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刘梅

  3月3日,联合国世界野生动植物日。这个冬天,口罩遮住了所有表情,“野生动物”成为很多人和公共领域的话题热词。“维护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去年11月确定的今年世界野生动植物日的主题,在今天看,仿佛是提前给所有人的警告,但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一只永远不会到来的雌鸟

  美国康奈尔大学生物声学实验室里,拥有世界最大的动物声音资料库,自上世纪三十年代起该实验室便开始收集各种鸟鸣虫叫,从地球上最大的动物到最小的昆虫,像个博物馆。

  在一段影像资料中,记者听到一段来自雄性考艾岛吸蜜鸟的歌声,细弱而悠扬。这种鸟类只分布在考艾岛(夏威夷群岛中最古老的岛屿)。它们为了交配会和配偶唱一曲二重唱。雄鸟唱到哪儿,雌鸟就接着唱,来回反复。镜头里,研究人员指着仪器上波动的声线:“这是雄鸟的歌声,没有回声,这还是雄鸟的歌声。”然后,他说:“它是这个物种的最后一只雄鸟,唱给一只永远无法到来的雌鸟。形影相吊,现在它的声音也消失了……”屏幕一片空白,画面里出现一排鸟尸。如今,该实验室中许多被收录声音的物种已经灭绝。

  有科学家预言,每年有约百万分之一的物种自然消亡,未来几十年,人类在不断加快这种灭绝速度,比自然消亡速度快一千倍。许多动物躲过了自然的动荡,却没有躲过人类的贪婪。

  阿辉,自由职业者,大学毕业后已在广州生活了二十多年。“天上飞的不吃飞机,水里游的不吃轮船。”他丝毫不隐瞒自己对野味的偏爱,因为新鲜、进补、纯天然,包括斑鸠、麻雀、天鹅、麂子、巨蜥,当然也有果子狸、穿山甲和熊掌。“找人办事宴请也多选择吃野味,驱车百公里外都是常事,当然这是十年前了。”他补充道,周围曾有很多这样的人,每周会结伴外出吃两三次野味。

  野味,最早应缘于原始人类的茹毛饮血,聪明的人类后来有了圈养的鸡鸭牛羊,但随着时代更迭,因其罕见、不易得,于是便被赋予了富贵光环,加上利益因素,野味依然是一道特殊菜肴,并渐成规模。《红楼梦》中第五十三回有记载:年关将近,贾府的下属田庄按例进年供: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这份进贡单里,野味占比很高。

  如今,很多人认为,野味就是健康、安全和纯天然的代名词,于是造成其市场价值越来越高,追逐的野心和资本就越巨大。“野味市场在非典前,有些失控了。”阿辉说。

  此次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媒体多次提到一个地方——武汉华南海鲜市场,这原本应该只是个销售海鲜的地方,实际却存在大量野生动物的非法交易,隐藏着一条野生动物贩卖的灰色交易链,成为舆论揣测疫情诱发焦点之一。一张价目图中清楚地标注着:活孔雀、活狐狸500元/只,活鹿6000元/只……且“活禽现杀、速冻冰鲜、送货上门、代办长途货运”。疫情发生后,不少人在问:全国还有多少个华南海鲜市场?

  相比于喧哗的售卖,还有“隐于市”的地下交易。比如穿山甲、巨蜥等则有更加隐蔽的通道。可以这样说,物种越濒危,售卖越违法,交易隐藏得就越深。“不是熟人,根本是吃不到的。”阿辉对记者说。非典前熊掌价格每只在万元左右(前掌因肉质厚贵于后掌),且不包括加工费,而“老鼠”是他们当年对穿山甲的暗语。

  就在这滥食、滥杀、地下销售的链条中,病毒如影随形。

  “从艾滋病毒开始,我们遭遇了有 SARS、NIPHA(尼帕病毒)和MERS,还有这种新冠病毒、登革热和寨卡病毒等。所有这些新出现的传染病基本上都来自野生动物,进入人体适应人类,然后变得能够直接或间接地在人与人之间传播。”被誉为世界“病毒猎手”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感染与免疫中心主任、传染病学专家利普金教授在接受杨澜专访时明确表态。

  绝望的眼神

  进化了4亿多年的鲨鱼,比恐龙的出现还早1亿年,成功躲过五次物种灭绝,也没能逃过人类贪婪的嘴。北野武曾说:灾难并不是死了两万人或八万人这样一件事,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两万次。这句话放在动物身上,同样饱含深情。

  真正让阿辉对野味产生忌惮的是一次在深圳的经历。那是一家城乡结合部极不起眼的小餐馆,他进入包房,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现在想起还有些毛骨悚然的场面,桌子上其他菜肴已不记得,中间位置是一只被木架束缚的小猴子……那是其中一道大菜“活吃猴脑”。他的眼睛和小猴子的眼睛对视了,“那个瞬间,我感到后背真的发凉。然后我走掉了。”那个绝望的眼神,让阿辉20年后谈起依然无法释怀。

  在另一段影像资料中,摄影师讲述了与蝠鲼的一次相遇:那天潜水,我发现一只蝠鲼就在我的正下方大概15英尺的距离,停在那里不动。当时我觉得真有意思。仔细一看,发现有鱼线缠住了它的头。于是我马上下潜,从鱼钩处剪断了缠在它头上的鱼线。然后浮上水面。但它并没有游走,还是在我正下方徘徊。我再次游回到它身旁,把手轻轻放在它前额,摸到了那个鱼钩,我慢慢把鱼钩从它上额取下。我想它没事了,这下可以走了,他得救了。我往下看,它还在我脚下徘徊不去,我就再次游回去,把手放在它伤口旁,一边轻抚一边说你会好起来的。它转过头,我还记得它的眼睛。在我的面罩间来回看,直视我的眼睛。我才意识到它知道我在救它……”

  蝠鲼,有“水中风筝”之誉,最大可达8米,重3吨,一种非常温和的动物,主要以浮游生物和小鱼为食,卵胎生。2013年《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将双吻前口蝠鲼和阿式前口蝠鲼两种前口蝠鲼作为濒危野生动物列入。中国作为缔约国,从2014年9月14日起对以上两种蝠鲼实施保护。

  “以前有本《中国药用动物志》把蝠鲼鳃归为寒性药物,赋予它清热解毒的功效,更有甚者号称它能治疗癌症。本质上来说,它们只是鱼鳃,不比今晚红烧的鲤鱼鳃高贵,还因为生活在海水里缺少人工检疫,使得重金属含量超标。”95后的小唯是一位环保志愿者,她愤怒地对记者表示:“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对穿山甲的狂热迷恋,最初对其药用总结的是南朝《名医别录》,而今拥有法律效应的《中国药典》仍未删除关于穿山甲活血消症,通经下乳,消肿排脓,搜风通络的条目。通乳这一特性更像是来源于‘以形补形’的奇思妙想,非常荒诞。要想营养均衡,一部国家卫健委《中国居民膳食指南》就非常权威了。”

  人类已然爬到食物链顶端,但却是新生物种。若将46亿年地球史凝缩成一天24小时,人类不过是零点前几秒钟出现而已,这个时代于是成为人类纪,已成为影响全球地形和地球进化的地质力量。

  在北京南海子麋鹿苑内有一座“世界灭绝动物墓地”,排列着近300年来已经灭绝的各种鸟类和兽类的名单。寒鸦低飞,宛若一首哀歌。

  真正的屠杀,是这条生意链的资本端、消费端和无知端。

  很多动物在发出呼救声音,可我们在倾听吗?

  生存,还是灭亡?

  此次疫情发生,最重要的就是让人类更深刻地反思自我。从惊恐悲伤中走出,变容改俗,让文明更有力量前行。地球已千疮百孔,我们正身处于转折点,要么无法挽救,要么发起自救。与其咒骂黑暗,不如燃亮一支蜡烛。

  2月24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革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习、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决定》。这是一次超常规的立法行为,出台的速度之快、措施之严厉、涉及面之广,可谓罕见。2月28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检察机关野生动物保护公益诉讼典型案例,赢得掌声一片。

  “此次‘全面禁令’的实施,是在综合权衡利弊之后作出的抉择。在大灾大难之际,明智之举就是痛定思痛,主动调适,严格自律。”全国检察业务专家、最高人民检察院第一检察厅副厅长罗庆东表示,“徒法不足以行。检察机关是国家法律监督机关,在确保法律正确有效实施方面负有重要职责,在贯彻落实《决定》上也要当好排头兵。”

  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资深会员、全国未成年人生态道德委员、著名散文家红孩认为:长期以来,随着宣传力度的加大,在全国青少年中已经形成爱护保护野生动物的共识,很多中年人也都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可为什么还会出现滥捕滥杀滥食的现象呢?是利益驱动所至,即“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但根本的原因在于人的嘴和人的心。我们如果不吃,谁还会去捕去卖去杀?

  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记者发现,全国检察机关严厉打击非法收购、运输、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及其制品,非法狩猎、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等违法犯罪活动,正在掀起一场飓风行动。

  “‘全面禁令’将对我国社会和公众生活产生深远影响,与之相适应,需要立法执法司法守法一起发力、‘同频共振’。除了要求在立法上不断完善、执法上严格规范、司法上客观公正,更重要的是在全社会树立起自律和自觉意识。”从洱海边走出、身为彝族检察官的罗庆东还有着更深思考,“我国各民族传统文化多彩纷呈,特别是长期居住生活在边疆偏远地方的一些民众,世代有狩猎习惯,要一下子彻底改变传统习俗,还是比较困难的,这就需要做大量深入细致的宣传教育和引导工作,对于一些以此谋生或者作为主要收入来源的,要想方设法解决他们的出路问题,消除他们的抵触情绪、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使他们能够更好地安居乐业。”

  这段时间里,四川的大熊猫在国道上散步,吉林拍到了比丹顶鹤还珍稀的金雕,广东发现了60只全球第二濒危的水禽黑脸琵鹭,四川西藏多地再次拍到雪豹出没……这些身影的出现让人感到世界没有继续糟下去,希望还在。

  地球的秒针依然滴答作响。人类命运共同体,仿佛一个闭环。在这个闭环中,万物互联。

  编辑:王洪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