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故黄河畔,或者说是在故黄河的怀抱里,南、北、西三面临河,只有东面是广袤的土地。幼时,站在树上或屋顶,能望见村外的黄河。水光粼粼,荡起层层叠叠丝绸般的波纹。
村庄名为丁楼,像给自家的孩子取名一样随意、简陋。经过故黄河日日夜夜的润泽,经过年复一年的淘洗,村庄衍生出了看得见或看不见的风景,以及数不尽的记忆与故事。那些美好如同河边氤氲的水汽,弥漫着植物的清新,花朵的芬芳。
最早村里人出行靠渡船,摆船人需要谙熟水性,需要有胆有识,需要从容不迫,否则,万万不行。艄公作为一种生存方式的写照,饱含着艰辛,也显示着坚韧。村子里的最后一位艄公是泉润爷,渡船是电动船。虽说泉润爷上了年纪,可他精气神十足,说起话来很快,声音响亮,虎虎生风。他开船的技术好,且人豁达、风趣。他一边开着船,一边在“哒哒”的马达声中,和过河的人摆起龙门阵。
少年时,我喜欢坐在船上看景。阴雨天,常见鱼儿在船外翻腾跳跃,忽地一下跃出水面,来个漂亮的翻转,然后“啪”一声落入水中,引得岸边的狗儿汪汪大叫。少年的我一直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拥有一艘船,一艘属于我一个人的船。我开着它,在风中顺流而下,一直开到很远的地方。累了,困了,直接躺在船上,在水声中入睡,然后在鸟鸣中醒来。
“千载江流,百年一瞬。”随着桥的出现,渡人、载物的船,被长久地弃置在岸边,像极了一位自我放逐的老人,静待着泥土的覆盖。桥最初是石桥,后来是水泥桥。水泥桥造型简陋,甚至是丑陋,可它更宽阔、更结实,再大的风浪也不怕,哪怕是狂风裹挟着暴雨,掀起阵阵惊涛骇浪,水泥桥也稳如泰山。桥下常有妇人们在洗衣服,边洗边聊家常,有说有笑,桥上过往的人则行色匆匆。
桥上的栏杆比较矮。夏天,常见半大的孩子站在桥上,一个纵身,跃入水中,技术高的,像跳水队员般,很少有水花。然后,像鱼儿一样,在水里畅游,来来回回,或者说水里的孩子在阳光里做着梦。桥下是纳凉消暑的绝佳去处,孩子们喜欢,大人们也喜欢。在桥下,抽一支烟,洗一把脸,吹一会牛皮,整个人都舒坦了。歇够了,暑气消了,拍拍身上的土,起身,开始未完的行程。
一座又一座桥横卧在河面上,让村庄的通行更便捷,与外界也有了更密切的接触。再后来,村里人顺应城市建设的大潮,将村子东面那条沿着河沟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修成了宽阔的马路。马路直达东面的城市三环西路,也将村子与城市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一座座桥,一条条道路是出发,也是抵达,它们筑起一个村庄的骨架。这骨架,在阳光下延伸,在阳光下闪着光,让村庄沿着它奔跑。
后来,村子里有了直达城里的公交车,车站设在村委会旁。村里人甚至河对面的人进城次数也多了起来,三三两两,以年轻人居多。为此,村里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有时招呼着,“她婶,来家喝口水再走吧!”因为来往的人多,车站慢慢地发展成一个“五脏俱全”的街市,杂货店,裁缝店,小酒馆,布店,都占有一席之地。时间久了,街市如一张大饼,越摊越大,越来越热闹。
让村里人没想到的是,火车竟然要从村子驶过,确切地说是从村外的河上飞驰而过。消息来自无数陌生的建设者,他们如使者,在村子外聚集,水泥、沙子、钢筋被运至河滩边,麦场成了他们临时的家。村里人无比惊奇,原来要修铁路了。铁路是陇海线,从连云港到兰州,也是贯穿中国东中西部最主要的干线铁路。人们奔走相告,像过年的鞭炮在村子里“噼里啪啦”地炸响。寂静的河滩开始变得喧闹,变得热火朝天。
千盼万盼,过河的高架桥建好了,枕木运来了,轨道铺好了,火车也终于喷吐着长烟呼啸而来。那时,每天放学,沿着铁路走,经常看到一条绿色的巨龙飞驰而来,它载着形形色色的人南来北往、各赴前程。火车来的时候,远远地就会鸣笛,然后沿着铁轨冲过来,又带着“咣当咣当”的声响远去。起初,我很好奇,经常驻足看火车里的人,听车厢里熙熙攘攘的声音,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第一次乘坐火车是去南京,我像一头兴奋的小兽,眼睛一直盯着车窗外,生怕错过沿途的风景。火车驶出站,经过一个又一个人烟稠密的城市或炊烟袅袅的村庄,经过一个又一个灯火不熄的车站和闪烁着无穷信号灯的电线杆、标志牌。在我的注视下,树林来过,河流来过,村庄来过,更多的是站在田野观望的人,火车在他们的眼皮下,蛇一般溜去,留下或浓或淡、或深或浅的记忆。
故黄河日夜不息地流淌着,村庄也在迎接着一轮又一轮建设的浪潮。如今,这个故黄河畔的村庄又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一跃成了淮海国际陆港核心区,一座现代化的新城正在拔地而起,建设家园的热潮在故黄河畔翻腾奔涌,古老的黄河故道也焕发出了更加蓬勃旺盛的生机。陆港的建设也为村庄插上了飞翔的羽翼,让它有了势不可挡的龙虎声威。
从渡船到桥梁,从公路到铁路,再到国际陆港,一次又一次的改变是抵达,也是新的起点,它让村庄更有魅力,更有风姿,更有胸襟,更有气度,也让村里人更有灵气,更有梦想,更有敢立潮头、实现梦想的冲浪精神,去谱写绿色婆娑的大美画卷。(吕峰)